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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:

我現在和小P在小黃雞舍工作,你是知道的,在去小黃雞舍前,我是帶另一位同事阿T在五櫥養雞。我離開後阿T便頭一次獨挑大樑,他心情上的壓力可想而知。最近一個多禮拜,日日耳聞五櫥死十幾隻大雞,阿T是整日愁眉不展,我基於關心,利用工作空檔到五櫥逛了一圈,找阿T討論他目前養雞工作上的瓶頸,提供一些對策。

五櫥是一年多前我分發到畜牧組後開始接觸養雞工作的第一個雞舍,裡面的一草一木一石我再熟悉不過,也有許多酸甜苦辣的生活記憶。當然,我也是在這裡認識小傑的。

別誤會,小傑不是人,小傑是隻雞,一隻讓人敬佩的突變種公雞。千萬別說老爸太誇張,既然敬佩起一隻雞來!小傑所展現的生命力確實超越我對動物的想像,甚至讓我思考起自己未來的人生態度。就讓爸爸為你說說小傑的故事吧。

孩子,你健康地活出自己的生命格局,令我好欣慰。原來,你也是「小傑」。我愛你。

孩子,你健康地活出自己的生命格局,令我好欣慰。原來,你也是「小傑」。我愛你。

武陵外役監多年來一直以圈地放養的方式飼養黑羽土雞,每處雞舍占地都相當大,以我目測估計總該有千坪以上。這麼廣闊的範圍只養二千隻不到的土雞,活動空間非常充足。然而黑羽土雞本身帶有鬥雞的血統,導致公雞異常兇猛,尤其下午三點以後,陽光開始偏斜,雞舍內的打架爭鬥情況更是嚴重,一旦有雞隻受傷流血,立時遭到數十隻,甚至上百隻雞的追殺圍毆而一命嗚呼。

雞的世界與其他動物群體間沒兩樣,都是弱肉強食,因此,雞隻大到會打架時,首先遭殃的一定是體型比較瘦小、跛腳的,再來便是長得比較奇怪的,譬如雞冠全黑、臉全黑的,另外就是白色的突變種。黑羽土雞顧名思義,全身羽色除了頸部些許灰白參差其中外,通體大致上都是黑色羽毛。

孩子,你現在可以閉上眼想像一下,在坐滿二千位黑衣人的禮堂內,就你一人穿著白色西裝出現,夠顯眼了吧。所以,養到一定天數後,我們會將白色突變種抓離大雞舍,另闢雞室飼養,以免遭到攻擊而死亡。

我仔細觀察過,白雞在雞群中不但是被攻擊的對象,連日常生活都是被排擠的,當他們靠近水源或飼料桶時,往往立刻會被附近的雞隻驅趕,因此白雞要喝水或吃東西總得等到四下無雞時,趕緊衝過去狂吃猛喝一番,然後迅速離開。這個現象也造成白雞在身型上的發育,會比同天數的雞隻小一些。

我認識小傑是某日在抓白雞進行隔離時,發現不遠處有隻白雞正在追打雞隻,這個情況非常罕見,體型小一號的白雞通常都只有被追的分。我一時好奇心起,就把牠留在大雞舍中,想觀察牠的生活情況,看看是否能得出「白雞不必然要隔離」的結論。當下我為牠取了一個小男孩的名字:小傑。

小傑確實與眾不同。一般白雞遇見挑釁,似乎明白自己的身分,除了逃跑,把自己藏在掩蔽物下,就只會蹲在地上任其他雞隻欺凌至死。同樣的情形在小傑身上,狀況就不一樣了。遇見有如螃蟹般側行靠近挑釁的雞隻,小傑會毫不猶豫轉身給予迎頭痛擊,打得對方嘎嘎大叫,亂荒而逃。我從未見牠逃跑過,一次也沒有。

牠的勇敢為牠自己在大雞舍內爭得生存的機會和空間,其他雞隻都知道小傑和其他軟弱的突變種不同,是隻不好欺侮的白子,久而久之便接受小傑可以一起進食或喝水。所以小傑的個頭和一般黑羽同類並無不同,與其他白雞相比則明顯大了一號。

這裡的雞隻養滿了120天就送電宰場宰殺出售,小傑雖勇敢強壯,卻也逃不過牠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宿命,被我們宰殺出售。小傑走的那一天我心情無比沉重,親手抓起牠關進鐵籠,再送牠上卡車,讓牠這一程不會太難過。

那天夜裡躺在床上,像是油鍋上被煎著的魚,左翻右翻地難以入睡,想想自己再不多時就要申請假釋出獄,背負著殺人犯的汙名回到我曾經無限風光的社會,被別人用異樣眼光看待或者排斥恐怕難免,我能和小傑一樣勇敢嗎?勇敢地面對自己身上罪犯的烙印,面對人們鄙視和排斥,為自己爭取重生的機會與空間。

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

在獄中曾經有人說我膽識十足,敢拿刀殺人。他不知道,我是因為懦弱,承受不起情感的挫折才失心行兇,事實上我連祝福她的勇氣都沒有。我真的盼望自己能有小傑一半的勇敢就好,一切就不一樣了。

孩子,我頭一回放假時你在電話中告訴我,你和女友都願意正面去看待我過去的工作表現,原諒我過去的荒唐舉動,我便明瞭你很勇敢,面對父親殺人入獄的事實,不自卑、不逃避、也不畏縮,健康地活出自己的生命格局,令我好欣慰。

原來,你也是「小傑」。我愛你。

文章摘自新書-《孩子,你還會愛我嗎?》,劉北元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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